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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静:​致你|天涯·新刊

天涯杂志 天涯杂志 2022-0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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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有际,思无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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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你

李静



 

无待无垠、纯全无方之“你”,充溢穹苍之“你”

不可思议的,我们栖居于万有相互玉成的浩渺人生中。

——马丁·布伯《我与你》


 



 
亲爱的你:
我是在一块晃动开裂的土地上给你写信。我本想在孤单恐惧中呼求你,但现在,却迫不及待要把一个好消息告诉你——它借着一些眼泪传递给我,我却要用它赞美你。
这事发生在昨天。芬姐正擦洗我家厨房时,接到一个老太太的电话。她是芬姐的老主顾,一个八十来岁的孤独老妇——她有儿子、儿媳和孙子,但她不爱他们,不想他们,他们也很少看望她。对,她就是这样的人:谁也不爱,谁也不想,不缺钱,不快乐,肥胖、高血压、腿脚不便。一年多来,她总在夜里听到隔壁有小男孩哭泣的声音,喊饿的声音,这哭叫令她痛彻心扉,急于把好吃的送给他,只是碍于半夜三更,不好意思敲人家的门——对儿子和孙子,她也不曾这样柔肠百转。一个白天,芬姐正好在,老太太又听见小男孩哭了,要她去看看。芬姐就去隔壁看,发现那是个正在装修的空房子。她到楼上楼下相应位置看,也没有什么小男孩。芬姐毛骨悚然。后来她偷偷给老太太的儿子打电话,含蓄地告诉他,去照顾一下自己的妈妈。儿子给妈妈雇了个保姆。不到一个月,保姆被老太太打发走了,理由是“嫌她吃得太多”。但老太太依赖芬姐,每周要她去两次。芬姐把她搀到轮椅上,推着她出去遛弯、买菜,回来打扫房间,给她洗脚。我问芬姐为何对这乖僻的老太太如此耐心,她说:“不得对得起人家的钱?”哦,要对得起钱——顶靠谱的商业伦理。
昨天,芬姐擦洗我家厨房时,接到老太太的电话,声音很大:芬啊,我摔在地上了,你在哪呢?你能不能过来一趟,扶我起来?
芬姐说,我这儿离你家三公里,我可以过去,可我没带替换电池,我怕电动车去了你家再去别处,回家电就不够用啊!
老太太失望地说,啊,那我问问物业能不能过来,物业有我房门钥匙。
芬姐挂了电话,继续默默擦洗。我说,要是需要,你去照顾老太太吧,我这儿不要紧。
芬姐摇头:我怕我的车,电不够用。
过了会儿,电话又响,是老太太:物业的人把我扶起来了,没事了啊。
芬姐工作完,穿上鞋子,背好背包,对我说,好了啊,我走了。我的近视眼觉得她脸上的表情似乎不对。我走近她时,果然发现她紧绷着脸,正试图阻止自己的眼泪,但泪还是簌簌落下。“啊,你哭了?”我抚摸她的肩膀,不知如何安慰。实际上,是惊诧多过抚慰。她为什么哭?使她产生如此激情的原因是什么?是真心惦念那个老太太——一个本来冷漠乖僻的老雇主、有钱也不幸福的天罚者,此刻却楚楚可怜如婴儿?是老太太第一时间不向儿子、物业而向她求助,这一行为所暗示的跨越阶层、血缘、金钱和性情的信赖?是常受怜悯俯视的她终于获得了怜悯俯视他人的机会——这被怜悯者从物质和社会层面都比她优越,此刻这优越却终于坍塌成脆弱无助的惨相?……
我容易激动的心和惯于分析的头脑快速地运转着,找不到合适的解释。
“她儿子怎么这样!”终于,芬姐哭出声来,“他老妈多可怜,他也不多来看看!也不说陪老妈住一宿……我的车,我的破车!我偏偏今天没带替换电池!我要是去她那,我就回不了家……回不了家啦!”啜泣、喘息、眼泪。气闷、急切、绝望。我忽然明白了老太太电话的真实用意。她孤独,需要芬姐,只相信芬姐,她在找借口让芬姐过去,多给她一点儿踏实的安慰。显然,不是只有芬姐能扶她起来,物业也可以做到。这看起来多事的电话,其实是一个坚硬乖僻的老人在茫茫人世所能发出的最信靠的交托、最软弱的呼求,芬姐领会了,却没能回应这交托和呼求,她为此而自责,而苦痛。她貌似在生主顾儿子和电动车的气,其实是在生自己的气。这是一次忘我的生气,这是出于舍己又自恨不能舍己的生气。她说不出这感受,但是她的眼泪替她说出来了。她的眼泪和愤郁一瞬之间穿透我,让我蓦然看见你的光亮。
没错,那是你的光亮,在她的眼泪里。此刻,我依然坐在你的光中,我的石头心在融化,软得像一颗果冻。这颗果冻想要拥抱更多的石头和果冻。
这就是好消息。你一定早已知道,可我还是忍不住告诉你。在这讲述里,得安慰的是我,不是你。
感谢你,我爱你。
 
想念你的    我
2021年9月1日
 





 
你好呀:
我好吗?不,我不好。
最近又被抑郁侵蚀。我似乎走进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里面只有我自己。我看不见别人,别人也看不见我。我听不见别人,别人也听不见我。我像死了一般。即使走在街上,走在单位,坐在剧场,坐在聚会的家人中,依然如此。我已和他人隔绝。
——你需要别人吗?
——我不想承认我需要,但实际上,我需要。
——你爱别人吗?
——我以为我爱,但实际上,并不真的爱。
——你需要别人什么呢?
——我需要……人的爱。
——你需要他们的爱,却不爱他们?
——呃,如果他们爱我,那我也可以爱一爱他们的。
——你认为,爱是一种交换?
——理论上不应该,实际上却是的。
——很好,你是个明白人。按照交换法则,总得有一方先付出,另一方再回报。你愿意先付出吗?
——不,我不愿意。凭什么呀。
——那你得有东西吸引人先对你付出,那东西一定是你优于别人的。那是什么呢?美貌?
——不,我没有美貌。
——年轻?
——不,我已不年轻。
——金钱?
——不,我没什么钱。有钱太俗。
——权力?
——不,我是个无权之人。权力是罪恶的渊薮。
——名声?你这么清高的人,一定有令人景仰的名声喽?
——不,我没有名声。我又不是明星,不是有天才会搞事的艺术家,不是烈士,更不是网红,哪能有什么名声?
——那么,你拿什么吸引人家迈出爱的第一步呢?
——呃,不知道。
——那就先不考虑别人,想想你自己吧,爱自己有时也挺管用。你爱自己的什么呢?
——谁都会有一点头脑,一点个性,一点才华,一点良心,所以,这些不足以令我爱自己。
——据说,每个人都可以做自己的太阳,自己发光,你也试试?
——我试过,并且知道:这是一句最虚妄的口号。尼采是老实人,试过之后,他疯了。
——那你还有什么办法呢?
——没有了。
——那……你就无怨无悔地死了吧。
 
这声音循循善诱,逻辑严谨,我差点着了它的道儿。这时,你的好朋友S来了。他深深看了我一眼,就知道我心里很不安,但也不问什么,只是跟我缓缓讲述一只狗给他的启示。
那是一只他在小区里散步时遇见的狗,当时他心里正焦躁烦忧。你知道,他因为爱你的缘故,创办了一个心理援助公号,集结几位志同道合的心理咨询师,每周日为一些特殊人群提供免费的心理咨询。一个月前,一个咨询者给他发去一条愤怒的微信:你们中心的某某咨询师竟向我收取费用!你们不是免费援助吗?怎么能挂羊头卖狗肉,当婊子又立牌坊,以公益之名,行买卖之实?!我要告你们诈骗性收费,让监管部门取缔你们的营业资格!
S说,他们这个纯公益的合作小组,无非是想给一些有经济困难的人士提供免费的心理援助,若因为这个人的投诉,背上非法牟利的罪名,那可真是冤枉透顶。S问那位受指责的心理师——他的团队伙伴,究竟发生了什么?此人对那投诉者也是一肚子火儿:“他不管外面好几个预约等候的,跟我说个没完,已经超了半小时,我就提醒他,该结束了,外面还有人等呢,咱下次再说。他说,我的问题没聊透,你别想让我走。我火了,说,你要这样,就得收费另约了哈。他问,怎么收费?我说,一小时八百。他就骂我,说公益援助是假,招揽生意是真。我不争辩,只是不再给他提供咨询。想不到他怀恨在心,竟要对咱们全体小组成员下手。”
S在投诉者和小伙伴之间奔走调停,谋求相互谅解。但投诉者不依不饶,要求小伙伴道歉赔偿;小伙伴说对方无理取闹,拒绝低头服软。投诉者发出最后通牒:给你们三天时间,不按我的要求办,就去告你们非法牟利,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看他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做派,S知道,他必说到做到。
在最后期限的前一天,S在小区里垂头丧气地散步,他为人性的狰狞感到沮丧。本想和小伙伴一起,为有需要的人群提供力所能及的服务,接受服务的不感激也就罢了,居然反咬一口。同伴也真是的,你为何不能宽容一个穷乏人呢?我们原本不就是为了让他们知道,这世界并非完全冷酷无情吗?非弄得反目成仇、违背初衷才罢休。他真是心灰意冷,那曾经沸腾的爱,已像一丝若断若续的轻烟,即将飘散了。这时,他看见一只和主人一起溜达的小狗。
S说,那是一只温顺沉默的黄毛柴犬,被一个心事重重的女孩牵着。它一边满脸关心地仰望自己的主人,一边颠颠地走着,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偶尔舔一下女孩的脚。它的眼神和整张脸上的表情满是专注、热切、担心,恨不得要说出安慰的话来。几个分别牵着泰迪、博美、吉娃娃的男女从女孩身边走过。那些小狗或欢快,或天真,或懵懂,也一心一意地跟着它们的主人。女孩坐在台阶上,抱住柴犬的脖颈。柴犬激动得呼哧呼哧,拼命舔着女孩的脸、肩、背。此情此景,让四十多岁的S悄悄流下泪来。他说,他刹那间从小柴犬的身上得到了安慰。因为那时他看见了你,确切地说,看见了你的美意:连一只小狗和另一只小狗都是不同的——不同的样子,不同的性格,不同的眼神和表情,不同的回应主人的方式……每一只小狗,都是唯一的小狗。他抬眼望向四周:每一朵花,都是唯一的花;每一只鸟,都是唯一的鸟。何况最像你、分得你灵性的人。每一个人,都是既陷在罪中又时有光辉的人。都是不可替代的人,都是至为宝贵的人,都是可能奔向你的人,都是唯一的人。你绝不强迫任何一个人听从你。你只是照着他们的个性,怀着无法测度的爱和忍耐,启示他们,等待他们,直到他们突然领受启示,认识了你,然后急不可待地奔向你。这是你爱人的方式。“我当效法你的方式。”S望着那只由你差遣的小狗,恍然大悟。
于是,他拿出手机,打给投诉者和他的伙伴,邀请他们来咖啡馆坐坐。这个正在失业、婚姻有危机的投诉者,这个父亲刚刚罹患癌症的小伙伴,不都是我的弟兄吗?不都是经历了独属于他自己的人生,受了我所没有经验过的苦楚,既不信又渴望某种永不朽坏、永不暗淡、永不变冷的爱吗?啊,我凭什么恼怒他们呢?我凭什么忘记了自己一直葆有从你而来的这种爱,却不把它传递出去呢?S默默对你说道。
S没有告诉我,他和那两位弟兄都说了什么,以至于他俩握手和解。“一切只因为,爱的源头在工作。”他只简单地说了这么一句,就请我注意你借着那只小狗,带给他的启示——他要借着这件事,扑灭我的孤单、沮丧,以及不时冒出来的对死的渴望。
“这只小狗提醒我,要爱别人。”S对我说,“但是它也提醒你,要爱自己。”
亲爱的你,是否和我一样嗅到了鸡汤的味道?前面他的叙述,已让我隐隐感到这危险,当他说到“爱自己”,我实在忍不住了:“啊,我可不像你那两位冲动的兄弟。我是个心智成熟的人,不需要精神按摩。我的病,话疗法没法治,有药可以吃一点。”我说。
“吃药没用。”S斩钉截铁地说,“你的病在于,你和TA之间的通道被堵塞了,我来帮你疏通一下。
“咱们还是回到那只小狗。当我想到‘每一只小狗都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小狗,每一个人更是不可替代至为宝贵的人’,这个判断里既包括他人,也包括自己。这意思是:我要在造物主赐予我的爱里,既爱别人,也爱自己。
“这‘爱自己’的意思是,我欣然接纳TA给我的一切没有被‘罪’玷污的特质,即使它们在世人眼中是不好的。比方说,我生来肥胖,或脑瘫,或貌丑,我生在贫民之家,没机会受好的教育,没有威风凛凛的社会资源,没有卓越骄人的天赋才干,没挣来许多钱,没握有许多权……没有任何在世人眼中看作优胜和成功的东西。相反,我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普通人、失败者、倒霉蛋。但在造物主眼中,这样的我和世人眼中的任何卓越者有着同等的道德地位,同样被TA所爱。甚至,我若受苦更多,却仍葆有洁净热情的心,TA对我的爱会多过那些世间的幸运儿。因为TA知道,我的心比那幸运儿更谦卑,更宽广,更如炼净的精金。”
“TA更爱受苦之人?证据是什么?”
“我不说这证据在天上,在将来,只说现时。这证据也不在现时TA回报TA以苦尽甘来的安逸尊荣和‘经济自由’,而在这儿:TA此时此刻虽处于物质和社会资源的匮乏之中,却仍葆有良心的平安、生命的成熟、感受力的丰沛、爱人之心的炽盛,并有脱离罪恶捆绑、不为生存忧虑的心灵自由。这是祝福万物同时祝福自己的自由,是类似诗人之眼的那种自由——随时随地发现、赞美、歆享世间每个事物那令人惊奇的唯一性。TA格外爱TA的证据,就在于TA格外受到光照而拥有的灵性自由。这自由不从金钱堆积的闲暇而来,而从负重之际对TA的仰望而来。这自由不来自‘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然后知荣辱’,相反,将‘物质丰裕’作为追求自由的前提,作为衡量文明程度和个人素质的标准,正是魔鬼的诡计:它知道唯有如此,人才能老老实实典当头脑、良心、身体和时间,供它驱使,并在仓廪衣食和真理自由之间出现张力时,理直气壮地站在前者一边,迅速遗忘和抛弃后者。真理中的自由不接受任何物质限定,因为TA不从地上来,而从天上来,从TA超越于万物的爱和公义而来。当然,地上还有另一种抄袭神性的魔鬼:它也反对‘仓廪实而知礼节’,也声称人要‘狠斗私字一闪念’,也号召人不要追求利益,只去献身真理。但它的意思是:你不要为自己追求利益,你要把追求它的利益作为你献身的真理……我是不是跑题了?”
“貌似跑题了,但却帮我看清了我的问题。一切都可归于一个问题。一切都是老问题。谢谢你提醒我。你不必担心我的求生意志不足了。”
经验丰富的心理师S深深看了我一眼,就放心地走了。
亲爱的你,感谢你差遣他来启示我,就像你差遣那只小狗去启示他一样,哈哈。
 
突然想通的    我
2021年9月10日
 



 
你好:
想念你。最近和一个三十来岁的朋友谈起你,无论如何都很难让他明白你,我感到沮丧。想起去年发生的一件小事,那时的我几乎和现在的他一样。现在,我要向你讲讲那件事,好恢复我容易受挫的信心。
那是一个周末的傍晚,我开车,带着女友N和我们共同的朋友S来我家坐。其时我们三人在合著一本书,名叫《共同体的生活》,快收尾了,总觉得缺一个既日常又引人共鸣的案例,于是碰头一起商量。车快开到地下车库时,不得不停下——入口处新安装的自动起降闸关着。前头的司机纷纷下车,第一辆车的车主是个精干的少妇,正跟闸门前的物管员理论:
“你给我开开,让我进去,免得拦住后面的车。”
“不行,你这车牌扫描通不过,不能让你进。”
“我是业主,我早晨离开还没事呢,晚上回来就进不去自己的车位了?我花物业费是为了让你拦着我的?”
“不是我不让你进,你的车扫描通不过怪谁?谁知道你是不是业主?你不是业主怎么能随便进车库?万一丢车谁负责?”
“嚯,我在这儿住了十年,突然连业主都不是了?就因为我没去物业重新上报车牌号?”
“对啊,谁让你不按规定上报车牌号?”
“没人通知我呀,你们物业干吗吃的,这么重要的事,不挨家上门通知?”
“我们在微信群里通知了!你问问后边的业主,是不是都在群里知道了?”
此时我后面的车已排成长龙。焦急的车主们站出来,纷纷响应物管员:“没错,我们都知道!你不看微信怪谁呀?赶紧把车挪一边,先让我们进去!”
女子怒了,索性把车熄了火:“还有没有天理了?我们家没人在业主群里,也没人拉我们进去!怪就怪你们物业通知不到位,后果凭什么要我承担?!”
一个留寸头的车主:“这算什么了不得的后果?无非是你先把车挪一边儿,现在去物业报一下车牌号,就这么点小事,你非横这儿耽误大伙儿时间,还有没有公德呀?”
女子对那车主:“你少来道德绑架!不公平的事没落到你头上,你才随口说便宜话!就你这素质,将来你家失火都没人救你信不信?!”
寸头车主:“你咒谁呢?你要不是女的我抽你信不信?闭上臭嘴,赶紧挪车!”
物管员看着业主的内讧,嘴角露出一丝笑。
我就看不得他这副心机得逞的样子,走过去对他说:“你们啊,有责任通知到每个业主去物业重报车牌号,她没收到通知,是物业失责吧?你就该赶紧弥补,放她进去。”
物管员:“那不行!咋能一开始就坏了规矩?我放她进去,还放不放其他不守规矩的?都放,新规定还咋执行?业主的车辆安全谁保障?”
戴眼镜的车主:“起草规定之前,你们征求业主同意了吗?我们没同意,就用这规定限制我们?”
物管员:“这也是为了业主的车辆安全呀!”
留寸头的车主:“有规矩总比没规矩好。有了规矩就得执行!”
穿唐装的车主(对女车主):“您看看,就因为您一个人在这儿较劲,院儿外马路都堵了,耽误多少人办事儿?有必要吗?您还是讲点儿大局观,把车挪开,给大家伙儿行个方便,啊?”
女车主:“事情到了这一步,更不能挪车了。这一挪等于承认拥堵都是我的责任了!这罪过我不能担!(指着物管员,对所有人)谁的责任谁来负!你们找他说!”
此时物业负责人带着五个保安威风凛凛地来到现场。
负责人:“有话好好说!为了大家方便,您先把车挪一边儿,咱先解决拥堵问题,好吧?”
女车主:“挪车可以,你们物业先在这儿对大家承认,是你们工作失误导致我的车开不进去,导致交通拥堵,不是我的问题。”
负责人:“这我们不能认。是您的车牌没通过扫描,您要违反规定强行进入车库,造成了交通拥堵。”
女车主倚着车门:“既然你们这么不讲理,那就怪不着我了。”
……
车轱辘式的争论愈演愈烈:女车主要她的公道,物业公司要体现权威。还有一个宏大主题若隐若现:为了咱整个小区的生活质量和安全秩序,是不是得制定一个基于业主利益而非物管员方便的物业设施管理条例?这条例应由谁授权和起草?由谁表决通过?由谁保障其运行?物业公司有权不经业主同意,就将这一切程序大包大揽,强制业主服从吗?……这时我们才发现:住了十年的小区,业主委员会成员竟然是物业公司指定的!而物业公司是开发商指定的,这一点我们买房的时候就知道而且同意——不同意就不能买房,而以我们当时的经济条件,这个小区的房子只能是我们的不二选择……
当我们讨论得毫无头绪的时候,院外的汽车喇叭声响成一片。两名交警拨开人群,来到女车主和物业负责人面前。后者将交警拉到一边,低声嘀咕片刻,交警走向女车主,说:“麻烦您把车挪到右边,先让别的车过去。”
女车主迟疑了一下,声音尽量坚决:“物业不认错,我不能挪车。”
交警:“您和物业之间的矛盾,不在我们的调解范围。我们的职责是维护交通秩序。您的车堵在车库入口,已经影响了小区外的道路交通。怎么着,要不我帮您挪车?”
警帽下不怒自威的眼神,加上周围的寸头车主、唐装车主和众业主的催促,终于击垮了女车主。她默默打开车门,坐进去,启动车,挪到右车道。
围拢的车主们回到自己的车里。
“傻×!”
“还得来硬的。”
“给脸不要脸。”
“瞎较劲有什么好?”
……
交警站在女子的车边。车闸开启。物业胜利了。我是第八个开进车库的。我看着女车主被人竖中指隔窗而啐的情景,不禁叹了口气,对N和S说:“瞧瞧,先天不足的小区,不合理的规章制度,搞得业主遇事就内讧,物业越来越膨胀——简直不是物业为业主服务,反倒是业主为物业服务了。不成立真正的业主委员会监督物业,不把小区的各项制度健全了,施行了,这问题永远解决不了。可业主心不齐呀,这事根本做不成……”突然,一个主意涌上心头:“你们觉不觉得,这事还挺适合做咱们书里案例的?”
S大为赞成:“既日常又典型,我看可以!”
上楼,进家门,泡了茶,N说:“好是好,可我们要借它说什么?”
我:“这还不明显吗?我们小区——一个小小的‘地缘共同体’;业主和物业公司——以雇佣契约维系共同体运转的权利双方;物业胜利,业主失败——表明权利关系颠倒,主人的权力和权利被窃取,原有契约因不合理而失效;出路:小区必须革新制度,重订公平契约,业主委员会必须重新选举,物业公司必须更换,只有这样,业主才能成为有尊严、有自由的业主,这个小共同体才能成为我们真正的家园。”
N:“你的结论是:必须先有好制度,才能有好的共同体,才能有好的人。”
我:“对。”
N:“可是,好制度从哪来呢?”
我:“人建立的呀。”
N:“什么样的人建立的呢?”
我:“当然是,既洞察人性恶,又晓得如何限制这种恶的好人啦。”
N:“这种好人从哪来呢?拿你们小区来说,你们的业主是这样的人吗?”
我:“你刚才看到了,多数不是,他们的素质跟物管员差不多。”
N:“所以,他们怎能给小区建立什么好制度呢?”
我:“那……就注定没戏了呗。鸡生蛋,蛋生鸡。坏环境催生坏人,坏人使环境更坏,就这样坏坏循环,彻底腐烂。我们小区的未来就是这样。等将来我有钱了,就搬到优质社区去,眼不见为净。”
N:“哈哈,你想用‘制度决定论’开药方,自己却都觉得行不通,对读者又有什么益处呢?”
我:“启发他们思考啊!我们也就是谈谈而已,实践的事,留给别人吧。”
S:“我们主张的东西,应当是我们自己能够做到并对人有益的,否则没有说服力。写这个案例,可以先不考虑‘社区共同体未来往何处去’这种大命题,只对读者提个小问题:今天的这场拥堵,怎么避免?换作你是那位女车主,你会怎么做?”
我:“换成我,可能会出于从众心理,不等交警来就怂了,拥堵不会那么严重。但我会自恨软弱,会呼吁读者:不要像案例中的寸头车主和唐装车主一样,跟物业一唱一和;要站在女车主一边,帮她摇旗呐喊,战胜物业,这样,业主的权利才不会被僭取。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是自己生命、财产、权利的‘业主’,我们随时可能遭遇侵害我们权益的‘物业’。你说呢?你会怎么做?”
S:“我啊,我会立刻主动把车挪到右车道,避免这场拥堵。因为这不仅事关我个人的权利和面子,还牵连到后面及院外的车,多少人急着赶路,要办各自的急事啊。”
我:“你这是在倡导一种‘凡事屈从’的行动观,只会纵容物业挟持群众,在业主头上作威作福。我为什么主张写这个案例?我是要请读者思考:我们这些普通人面对随时可能侵犯我们的强悍者——‘物业’时,该怎么做,才能既保存自己,又能让这世界更好一点?或者用一句时髦话吧:我们该怎么做,才算在过一种‘正当生活’?你该回答的是这个问题。”
S:“我就在回答这个问题呀。在我挪车之后,我要去物业公司重报车牌号,温和地提醒他们的疏失,建议他们未来工作当有的方式。即使他们听不进,我也既不敌视他们,也不惧怕他们,而是日复一日,把他们当作成长不够、但会继续成长的邻居来和睦相处,慢慢彼此了解,彼此相爱。
“推而广之,我认为这就是生命和良心更成熟的普通人、‘弱势者’,面对生命和良心尚不成熟的‘对立面’——那些试图将不合理之事硬加给我们的强悍者时,所当采取的态度。这与弱者出于恐惧而屈从强力不同。这是精神自由的人,不再偶像化地看待制度、权力和权利,而采取的积极行动——爱,和睦,忍耐,影响,改变,以善胜恶。人若将制度、权力和权利偶像化,就会产生一些虚妄的意识。
“比如,握有权柄的一方会认为,我是你所有权利的源泉,我可以把它恩赐给你,也可以将它收回归我,无论怎样你都该顺从。承受治理的一方则认为,你既然统御了所有的资源和权柄,你就当负一切责任,而我没有任何责任;所有的罪过和败坏都是你的,而我没有任何罪过和败坏;我存在的意义就在于现世的公平和权利(自己的和他人的),如若从你那里得不到,那么我存在的意义就在于公开声讨和谴责你;如若公开不可以,那么我存在的意义就在于私下声讨和谴责你;除此之外,不存在其他领域的清理和拯救,若以为有,那是逃避真相的自欺欺人。此时也会出现一个意识的分岔,一部分承受治理者认为:或许存在其他领域的清理和拯救,但它未必能得到权力者的赞许——那可就太危险了,它不会成功,所以努力也没用,我更愿意平静度日,以私下的声讨和谴责来彰显我清醒高贵、绝不同流合污的道德价值。
“总之,我们倾向于认为,自己与他人权利的公正获取、能达成这获取的制度建构,以及与此相关的道德言说,才是生命意义唯一的起点,也是唯一的归宿。无数的道德故事和训诫塑造了我们这一信念。我们没想过,这权利(无论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制度和道德如若成为人奋斗的终点,它就会成为被膜拜的偶像,我们就会成为这偶像的奴隶,只定睛于此,只以此为义,昏蒙了自由的眼睛。
“实际上,个人权利及其争取过程若不能在公共领域里实现和彰显,则私人领域里对它的主张、憧憬和谈论就没有意义,因这谈论不能建造生命,也不能滋润灵魂,它只映射物质领域的斗争痕迹。即便它在公共领域得以实现和彰显,也没有终极的价值,只有起点的意义。人是如此高贵的存在,以至于任何相对、有限之物被认作终极价值时,都会败坏人。所以,圣化这种权利斗争(现实的或想象的),其实是把相对性的事物绝对化和偶像化,它的结局只能是虚无主义。即便这虚无有其道德的初衷,秉有悲剧的美感,依然改变不了它结不出果子的本质。什么样的存在才应当被绝对、神圣地看待,并能结出精神的果子?只有那绝对、超越而无限的‘真理本体’才可以,相对性的事物只可安放在相对性的领域。”
我感到这话蛮有道理,听起来却有些刺痛。许多年来,我都坚信自己毫无问题,问题只存在于我的外面——强悍者、说谎者、又蠢又坏者,以及他们联手建造的坏机制。我认为得救的唯一途径,就在于机制、环境、外部世界的改良,而我写作的意义,就在于为这改良加添自己精神的砖瓦。但S却告诉我,这个立足点错了,我只是个虚无的偶像崇拜者,真是情何以堪。我闷闷地说道:“既然得救的途径不在外部世界的改变,那在哪里呢?你言之凿凿地暗示还有‘其他领域的清理和拯救’,请明示,那是什么?”
S:“哈哈,别急呀。既然我们不是权力和资源的支配者,就不要装作他们,只从制度、权力和权利的角度来思考。我们应当在我们的自由意志能够奏效的领域——生命和良心的领域,去思考和行动。刚才的拥堵事件,其实是所有当事人——无论物业还是业主——在这领域里生病的表征。我们现在要想的是,如何在生命和良心的领域里医治自己。只有先医治自己,才能医治环境。”
我有点生气:“比我良心坏的人多的是,凭什么要我先医治自己?应该先治最坏的人才对!”
S:“你若以为只有先追究大恶的责任,才能改正你自己的小恶,你就不比大恶更好。你若因为世界是个大垃圾场,你就不清理自己家里的纸屑和烂菜叶,你就是个假装干净的人。不是吗?你为什么不可以先把自己家里打扫干净,布置鲜花,成为大垃圾场里的第一块净土呢?你为何不先让自己良心无亏呢?
“问题在于我们并不真的知道何为‘良心无亏’。我们对自己良心状况的评估,只是来自与他人的比较。总有比我们坏得多的人,让我们想给他们上一课。我们对自己的道德无能并不真正知晓。相反,我们认为自己完全知道何为正义,且把这‘知道’混同于‘做到’,并自以为义。我们并不认为‘知道’而不‘做到’是一种良心的疾病,因为所有人都是这样。我们还以自己‘知道’而别人‘不知道’,或自己‘做到的多’而别人‘做到的少’,而睥睨他们。这同样是良心的变质,因为泯灭了爱和谦卑。我们把知识变成凌虐的刀剑,去砍削和蔑视别人的尊严;把义举变成放债的资本,去催取和享用别人的感激。一旦我们觉得自己是如此高尚、完美、智慧、正直,以至于可以傲视芸芸众生,值得被人顶礼膜拜,我们的良心就被虫蛀了。
“所以,最需要医治的首先不是我们自己的良心吗?但如何医治呢?我们须先知道何为‘无亏的良心’,才能医治自己的亏欠。如何知道呢?答案不在我们自己的身上,也不在世上的任何道德楷模那里。一切相对、有限的存在都不能提供答案。只有那绝对、超越的不可名状者,那颗无限的心灵,真理的本体,才可以。”
我:“你前面说的我都懂,最后这句听得很懵——太抽象太神秘了吧。”
S:“如果把‘不可名状者’‘无限的心灵’‘真理的本体’这些语词换成‘你’,是不是好一点?”
我感到需要表现一下自己的哲学素养:“就是马丁·布伯《我与你》中的那个‘你’,‘永恒之你’?”
S:“回答正确。”
我可不是好糊弄的,于是接着问:“‘你’指的是创造者、启示者、拯救者,超越了一切相对性人格的‘绝对人格’?”
S:“加十分。”
我:“可,这到底是啥意思?我就没想明白过。”
S:“靠想是想不明白的,任何间接、繁复、理论化的思维和知识都无法帮你明白。你只有直接和TA建立人格对人格、生命对生命、真切鲜活的‘我—你’关系,无限地领受,无限地得救,无限地被宽恕、被爱、被更新,你才能明白。这个咱就先不纸上谈兵了,你以后定会体验得到。我只想说,当‘我—你’真正相遇时,你才会幡然醒悟何为‘无亏的良心’,并明白自己根本做不到——尽管你一直被人看作挺好的人。你会感到一种愧疚、急切而喜悦的动力催促你,竭力纠正和避免自己的过错,看见他人的需要,爱、拥抱、原谅你遇见的所有人,包括自己的‘对立面’。于是你开始卸掉你心中的怒气、怨气和戾气,甚至你以前所珍视的‘批判性’都会变成末位的选项。你只带着肯定性的渴望,不计较自己在他人眼中的大小、尊卑、先后,只要是建造生命和滋润灵魂的事,于人有爱、有益、公正的事,无论言语还是行为,你都乐意做。所有人都是你的兄弟姐妹,即使他在所谓的‘敌对阵营’中,即使他得罪过你或可能得罪你,你仍旧看他是可以得救的人。这就是我说的‘其他领域的清理和拯救’。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爱的工程’,可能你活着时看不到有些事的完工,但它绝不会烂尾。”
我:“‘你将黄金世界预约给我们的子孙了,可是有什么给我们自己呢?’鲁迅这句话是引用阿尔志跋绥夫的,我改动一下问问你。”
S:“和虚无主义者理解的‘牺牲’不同,‘爱的工程’不剥夺我们什么,反而给予我们一切——付出即是受益,建造即是居住,迈出了第一步即是抵达了永恒的终极。这一切都发生在灵魂里。也许你需要逆着自己的性子,忍耐艰难、困苦、欺压、凌辱、剧痛、丧失,但尾随而至的良心的甘甜,会让你感到自己得到了一步到位的拯救,现在就已置身天堂。”
我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
S回应我的怀疑:“我的过去你是知道的。我没有唱高调,没有说谎。”
是的,他的过去我知道。他没有唱高调,没有说谎。
但是,我还有一个问题:“你说你‘原谅了所有遇见的人’,但是有些人,你是没有权利原谅的。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
S:“明白。对于这些人,‘原谅’的意思是,我决定不去自己伸冤。我决定此生,我的手上,不沾任何血。也许有些人真心悔罪,那他就应当被原谅。也许有些人至死不悔,那么他良心溃烂的本身,就是他此生遭受的惩罚。在意义的终极处,世界的末了,还有更高的惩罚。”
在原理上,我同意他的观点。但是,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的这些理念是动人的,可做了又能怎样呢?如果只是行动者自己心理感觉良好,世界却没有任何变化,那和心灵鸡汤有什么两样呢?”
在旁边一直埋头翻书、撸猫的N,突然打破了沉默:“不,静,你别轻看生命和良心本身那种轻柔的力量。我出于好奇,正在水培一枚牛油果核。它的壳又滑又硬又厚实,直径三厘米。我按着指点,给它接了一玻璃杯水,在它略软的底部扎进去四根牙签,竖立着放进水杯里,让水没过果核的三分之一。最初一周没有什么动静,我只是两天换一次水,保持那个水位。第二周,薄薄的果核皮开始裂出比发丝还细的纹路,并且裂纹越来越多。第三周,果壳本身开始有裂缝,似乎每天的缝隙都大一点,又似乎没什么变化,我怀疑它死了。第四周,给它换水时,发现整个果壳竟彻底裂开,露出一抹绿芽!我才知壳是那么硬,那么厚,如同一块石头的切面,那柔弱的绿芽就站在‘石头’中央,胖胖的短根怯生生地伸出果壳底部。我看着这绿芽和根的奇迹,震撼得不敢喘息——生命那伟大的奥秘,竟以如此平凡的面目静悄悄地降临到我身边:恒久忍耐的柔弱之力无所不能!这力量来自哪儿?怎么发生的?她究竟是一种怎样不可思议的微波,以机械物理学无法解释的能量,持之以恒地轻轻摇撼,缓缓推挤,慢慢生长,终于洞穿牛油果壳那石头般厚硬的铠甲?!
“这不是孤立的植物学奥秘,而是‘永恒之你’赐予生命的普遍法则,是这伟大的法则构造了宇宙的秩序。它与趋向封闭、死亡和毁灭的熵增过程截然相反,并总是最终战胜后者。
“人只要愿意,也能这样。我一个朋友的朋友,本是一个打架斗殴、强横无理的精壮青年,听不进任何良言相劝——就像那枚果壳厚硬的牛油果核;他当兵时因为一个偶然的事故,成为高位截瘫——就像那牛油果核略软的地方被扎进了牙签;他在医院躺了两年,离不开呼吸机,一动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只能对着汉语拼音表眨眼,由妈妈拼写出他想说的每个字,总算是有了点希望之光——如同果核皮裂出了细细的纹理;慢慢地,他能说话了,朋友送他一台微型呼吸机,他出院了,躺在床上,鼻子插着氧气管,嘴巴能叼着细棍在电脑上触屏写字了,能在B站发视频了,网友们发现了他,和他交流了——如同牛油果壳有了细细的裂纹;一位心理医师找到他,给他做心理辅导,带他学习心理学,他的良心复苏,开始爱这世界,不再想自杀——如同牛油果壳彻底破裂,长出了嫩芽和根;他自学了心理学,考取心理师资格,一些家长从网络上找到他,带着十几岁的孩子(就像当年打架斗殴年纪的他)到他家,做面对面的心理辅导,他帮到了孩子们,他由此得了真正的安慰、自由和释放——就像那牛油果的嫩芽已长成幼苗;我知道,他将来必能帮助更多人,必能得更大的自由和释放——就像那幼苗长成大树,结出更多美味的牛油果。
“就是这样。每个人,无论他多么刚硬多么‘坏’,都埋藏着得救的可能,就像牛油果核里隐藏着持久而柔弱的能量。但需要有人去扎牙签,换水,把它放在阳光下,这样,嫩芽才能破壳而出,长成大树,结出果子来。对这个青年而言,他的妈妈、朋友和突然出现的心理师,以及后来找他做心理咨询的家长和孩子们,就是那阳光、牙签和水。就是这样,人和人,只有处在灵魂‘相遇’的关系中,才能真的活过来。就是这样,生命和良心的领域能发生所有的奇迹。”
亲爱的你,我的记忆可能变形,但去年的那件事、那场谈话,却是真的。啊,真希望我和这位三十来岁的朋友也能进行类似的谈话。那谈话之所以能发生,是因为S和N不用言辞而用活出来的生命,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就默默说服了我。但愿我对这位朋友,也能这样。
谢谢你倾听我。
 
爱你的    我
2021年12月17日
 

李静,作家,现居北京。主要著作有话剧剧本《大先生》,批评集《必须冒犯观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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